伞形科的真相--积雪草
炎夏里写下积雪草三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玻璃盏里寒沁沁的刨冰,清凉的感觉立见,仿佛这草是傲立于高寒地的仙草。然而积雪草并非高冷仙草,相反它喜生温暖湿润之地,在我国是广布于南方各省的寻常草本。
但积雪草确实关于寒凉,乃指其药性,它是个历史悠久的药用植物,我国最早的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中便有关于它的条目。《中国植物志》里总结它以“全草入药,清热利湿、消肿解毒,治痧氙腹痛、暑泻、痢疾、湿热黄疸、砂淋、血淋,吐、血、咳血、目赤、喉肿、风疹、疥癣、疔痈肿毒、跌打损伤等。”
积雪草的实际用途远过于植物志之枚举,比如它富含的积雪草三萜类成分对皮肤的修复作用一度使它成为护肤界的网红,而它的抗肿瘤、抗抑郁等活性物质的研究也屡有突破,总之那举着缺角大碗般叶形的朴实小草,在过去未来都是个宝。
积雪草性寒、味苦、辛, 具有清热利湿, 解毒消肿之功效。临床多用于湿热黄疸、痈肿疮毒、跌打损伤 [1] 、传染性肝炎、皮肤病、流行性脑脊髓膜炎等 [2] , 最近的研究还表明其醇提物有抗肿瘤、抗艾滋病毒逆转录酶的活性。总之, 积雪草具有多种重要生物活性, 是个值得开发利用的药用植物资源。
--《积雪草的药理作用研究》
医学的归医学,对岭南人家而言,积雪草最常见的功用大概就是凉茶一味汤料一种,以嫩叶或全草炖煮,清热解暑。它最常用的名字也并无仙气,倒极接地气:崩大碗,来自叶形,如崩口大碗。公园里时常有积雪草的身影,也常常有俯身采摘崩大碗的人,反正公园管理方亦视积雪草为杂草,时不时要拔除,便也没什么好劝阻。
假使园林方愿意丰富一下地被种类,积雪草倒是很好的选择,那些镶嵌在细叶结缕草间的崩大碗叶如迷你莲叶,田田可爱,与结缕草的细叶相得益彰。积雪草还有许多适合地被的属性,比如它是常绿且多年生的草本,它匍匐生长节节生根的推进方式,它耐阴湿耐踩踏的特点等。
铺地而生的积雪草乍看很像丛生的草本,但若留心,会发现那一丛丛草间有细茎相连,那正是积雪草的匍匐茎。这条茎向前延伸,沿途生长出叶片及支茎,仿佛泉水涌出汇集再渐次分流,将每一株积雪草化作了一支水系。这特征在积雪草密集生长处并不明显,毕竟水系密集交织汇集成湖,便失了真相,在边缘地带却甚醒目,能看出每支水流的去向。
为了使这水系布得更远更广,积雪草还修起了水利工程,它发展出了节节生根的习性,茎节上的根固定着植株,同时汲取营养积蓄能源,为这水系的铺陈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动力和水源。这些水利工程既可共同运行也可独立为阵,假使某几处遭到损坏,其它站点仍可运行,水系可能会因此一分为几,但一株变数株,正是植物无性繁殖的有效方式。
这是一种稳打稳扎的战略,并不鲜见,草地上许多草本都有类似的本领。但这种扩张稳重却低效,如步行的旅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太远。不过有花植物更重要的繁殖方式是有性繁殖,为了在这星球上攻城略地,它们发展出五花八门的果实与种子,或会飞天、或会浮水、或会利用动物远行,不过积雪草嘛……
你基本看不到它的种子!
与那些努力将后代送向远方的植物不同,积雪草的种子既不以量取胜,也不轻盈乘风,更不高高招摇,相反它的果柄在孕育之时就开始扭转,俯身向下,欲将扁平的种子摁进泥里,仿佛它们是一株花生。这种边缓慢扩张边自播繁殖的策略像个极度守成的家族,无意于远方,只想将后代留在身边,代代接力,缓缓扩张。
也因为那向地生长的属性,你很难看到那个漂亮的构造:双悬果,这是伞形科植物特有的果实形态。伞形科植物的果实由2心皮合生的雌蕊发展而来,成熟后开裂,与果柄相连的心皮柄会同步裂开,两个分果悬挂在细细的心皮柄上,摇摇欲坠,等待着传播者的到来。假使积雪草也在等待传播者,那它们显然爱贴地行动,也许就是那些爱在地面搬运的蚂蚁。
更有趣的莫过于对积雪草伞形科身份的怀疑。伞形科植物得名于花序,众多的小花以伞骨般的小花梗支撑排列,形成一个伞状的显著花序,这种集小为大的策略可有效增加对粉媒的吸引。菜园里常见的香菜、胡萝卜便是伞形科的代表植物,花期的它们无不举着漂亮的大伞招摇引诱,可积雪草的伞在哪里呢?
香菜的大伞
不要指望看到招摇的大伞!!夏季里拔开那些崩口叶,借助放大镜的功效,你也许能勉强看清积雪草的花序。小小的花序藏在叶下,每序有小花3朵,并不呈伞状……是植物学家弄错了么?
这是3把伞
不,虽然举着不像样的小伞,积雪草依然是伞形科家族的一员。温习下《植物学通讯》会发现,伞形花序是伞形科植物的显著特征,但并非本质特征。在伞形花序之外,伞形科植物所独有的特征是:上位花冠(子房下位),花瓣5片,雄蕊5枚,花柱2个,连接着一颗裸露的双悬果。
这些,积雪草都有。
显著的与本质的,如同事物的表象与真相,后者显然更重要。遗憾的是我们常被喧嚣的表象所迷惑,忽略了沉默的真相。